周 玲
下雨了。那個在街邊寫字畫畫的人,他今晚會來嗎?
快一個月了,每天晚上散步都會看到他。起初以為他是個孩子,穿著淡紅的衣服,灰色的褲子,寬口的女式布鞋,那背影和一個小學五年級的學生差不多。他坐在街邊,寫字畫畫,經常有人圍觀,我不太愛熱鬧,很少湊過去看。直到有一天,出去的較晚,回來時已是人去街空,留在街邊的字和畫卻讓我看了很久很久。一首首的古詩詞以空心字的形式整齊地排列著,一幅幅的動物或人物畫栩栩如生地展現在我的眼前。我驚訝于小城還有這樣的人,我后悔于自己沒有認真地看過他一眼。
后來的日子,我總是希望能看到他。可是,陰差陽錯,我看到的總是一地瀟瀟灑灑的字與畫。終于有一天,連那些字和畫也不見了,我很奇怪,對人談起此事,對方大笑,說那個人聰明著呢,他早換到新開張的超市門口了,那兒的人多,收的錢也多呢。聽完他的話,我來不及告別,轉身就走。
依舊是淡紅的衣服、灰色的褲子、寬口的女式布鞋,就像我一個月前看到的那樣,他似乎一直沒有換過衣服,可那衣服卻依舊干干凈凈。他低著頭寫字,神情異常專注,手起手落處,你還沒來得及看出其中的奧妙,一個接一個的字已行云流水般從他手下噴薄而出,全是一筆而成的空心字。至于那些畫,就更不用說了,有飛奔而至的馬,題日——萬里云;有翩翩起舞的鳳,旁書——單鳳朝陽;有神態各異的兔,下寫——兔之家;有拄著鐵鋤抬頭試汗的農夫,謂之——鋤禾日當午。。。。。。令人嘆為觀止。
“唉,這么好的字畫,可惜無用武之地啊!”有人嘆息著。
“多聰明的啞巴啊!”什么?啞巴?我大吃一驚。
有人向他前面的盆里扔錢,有硬幣,也有紙鈔,零零散散的,不足五元。我摸遍了口袋,居然是身無分文,沒想到我想給他點兒錢,結果自己比他還窮。對身邊的熟人苦笑。她安慰我說改天給也不遲。一個中年人聽著我們的對話,不屑地笑笑,說,他根本不是啞巴,他的父親曾是糧食局的干部,他讀過書,先后找過兩個老婆,結果都跑了。。。。。。他現在大約五十多歲了,一個人住在后街。我們聽得目瞪口呆,一點兒不覺得他裝啞“騙”錢有什么可惡之處,相反還深深地哀其不幸。
第二天晚上,我專門帶著兒子去看他。兒子對那些龍飛鳳舞的字和形象逼真的畫感嘆不已。他問我冷不冷,我在瑟瑟的寒風里抖了一下,說,當然吶。
“可是,你看那個人,他穿的多少,肚子都露在外面啊。他沒有衣服穿嗎?為什么?”
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兒子的問題。
“我可以給他點兒錢嗎”
“當然可以!”我親了兒子 一下,順便給了他幾元錢。
兒子無聲無息地走過去,將錢丟在盆里。恰好被寫字的人看到了。他對著兒子點頭,臉上的笑容憨厚而真誠。然后迅速地畫,幾秒鐘之后,手下是一只母性十足的狼,背上駝著一只悠閑的小松鼠。也許在他的眼里,真正的大自然應該就是這樣的吧?狼與鼠和平共處,親如一家,沒有追捕和撕殺,沒有血性和殘忍。我知道他是專門畫給兒子看的,就對他說,以后每星期天請他教兒子畫畫。他笑了,很認真地點頭。
回家時,在大門口遇到一個在書店工作的漂亮女士,兒子告訴她街邊那個“啞巴”的事,她說他會說話,只是很少與人說話。
“你怎么知道的呢?”我好奇地問。
“因為他愿意和我說話。他是我的老雇客,經常在我那兒買書。”
買書?不可思議!一個靠施舍過日子的人居然舍得買書!
“是啊,他經常撿破爛,然后把賣的錢都拿來買書,買詩詞,買字帖,買對聯,買畫冊。。。。。。他的碑文和對聯寫的好的不得了,可是,沒有人讓他寫,他寫了也沒人要。其實他在街邊寫字畫畫并不只是為了錢,你想啊,這么冷的天,誰不愿意呆在家里烤火?冷風瀟瑟,一寫就是幾個小時,又能得到幾元錢?他寂寞,他渴望展示自己。他不說話,他只是與書畫作伴。也許在他的內心世界里,那才是他靈魂的家。他的老婆跑了,大約也是與他喜歡寫字畫畫有關吧,一個癡迷于自己內心世界的人又怎么知道賺錢養家?”
我說不出話,真的說不出話。
下午,氣象部門送來天氣預報,說最近兩天氣溫驟降,要做好防凍工作。我一下子就想到那個不說話的人,他穿的那么少,多冷哪!想著晚上他有可能仍然出來寫字畫畫,就在家里翻找不休。我想送他幾件舊衣服。翻來翻去,就是沒有合適的,兒子的太小,我和先生的太肥。垂頭喪氣之余,猛想起一只舊箱子還沒找。果然找出一件以前做假小子時穿的襖子,雖是舊了些,但非常暖和。
街上出奇地冷。我和兒子在風里等了很久,那個不說話的人,他并沒出現。
也許他感冒了,兒子說昨晚聽到他不停地咳嗽。
也許真的太冷了,他不勝風寒。 (作者單位:縣政府辦)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