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我有生以來經歷過的最大的一次暴風雨。初秋，很清晰。狂風擁著奔雷，暴雨裹著閃電，從傍晚時分開始，在我家的屋頂魔鬼一樣盤旋。瓦片早已繳械投降，三三兩兩陸續逃竄，只有禿禿的、瘦瘦的幾根桑木椽子以及椽子下的我們仍在抵抗。

　　父親當時不在家，不記得是出門做生意還是走親戚，家里只剩母親以及她的四個孩子。母親把我從床底下拉出來抱到她床上的時候，三位姐姐已經像麻雀一樣蜷縮在那里，不停抖瑟著受到驚嚇的幼小的魂靈。

　　母親先是用竹制的、用來晾曬棉花和糧食的卷簾鋪在帳架上，然后爬上床，把紋帳放下來，用夾子密密地夾好，仿佛如此，便是有再大的風雨也襲擊不進。做完這些，母親將幾個孩子一把埋進懷里，一邊還不時地拍著我們的背，別怕，別怕，一會兒就會停了。

　　一道如刀如劍的閃電，在我眼角的余光中，將窗外的天空撕成兩半，緊接著"轟隆"一聲，一個響雷驚天劈地的在屋頂，在窗前，在我的耳膜門口炸開，蠻橫無理地打斷母親的安慰。母親摟著我們的手更緊了，粗糙的手指嵌得我的皮膚好疼。不知是哪位姐姐先"哇"地哭出了聲，然后就是一陣共鳴。

　　母親沒有哭，她甚至給我們講起了故事，什么小紅帽啊，什么阿凡提啊，即使現在想起那夜的境遇，以及我的惶恐，我仍不能理解母親當時竟能如此鎮定自若。

　　屋頂殘存的幾塊可以勉強遮住床的瓦片，也最終淪陷，隨風游走了。我們的屋子除了有墻壁之外，與茫茫原野實無區別。而我們，就如同原野上飄零的弱草輕塵。

　　那扇弱不禁風的窗戶也最終被狂風一腳踹開，扇頁撞擊在墻上后玻璃發出的碎裂的聲響，猶如來自地獄的咒語，令人不寒而栗。有雜草夾裹著樹葉沖了進來，在蚊帳之外久久徘徊。窗外，不時有樹枝斷裂的聲音，讓人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。我聽見母親咕噥了一句，不知道他怎么樣了。她指的是出門在外的父親。

　　"不知道他怎么樣了。"--這就是我的母親。在最危急的時刻，她把愛，把關懷，把最美麗的牽掛，給了她的孩子和她的愛人。

　　母親做過最壞的打算，如果墻坍塌了，如果有瓦片或者別的什么東西飛進來，如果……她立刻會像一只母雞一樣，伸出她柔弱卻溫暖的翅膀。這是我后來與她聊天時揣摸到的。

　　雨下了整整一夜，母親摟著我們坐了一夜。身上、床上全濕透了。母親將帳架上的那張卷簾扯下來時，上面已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瓦礫。也多虧了那張卷簾，一家五口無一人受傷。母親終于舒展了眉頭，挨個給我們揉搓麻木了的腿腳。待到我們漸漸都好了些，母親抬頭望了望頭頂，笑著說，這下亮敞（明亮）了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湖北十堰市竹山縣公路段  金偉忠/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