★鄉村物語之八
盧家波
　　我童年的記憶里，對于獸醫的印象是很深的，因為獸醫走到哪里，都會吹起牛角號，伴著悠揚的號聲，他們會在對面山梁上喊道：“劁豬騸羊洗牛口喲－－”，如果有哪戶人家有豬劁，就答應一聲，不一會兒就過來了。主人指哪頭豬要劁，他們就跳進豬圈，嘴上叼著鋒利的小刀，把豬按倒，豬還沒來得及尖叫就做了“太監”。他們把割下來的一嘟嚕東西摔到房頂上，用鍋底灰給豬涂抹傷口。接下來主人就得好酒好肉地招待，因為獸醫在鄉村是受人尊敬的。
　　而令我時常想起的是一位姓明的老獸醫。他是一個又瘦又矮的小老頭，一臉皺紋，滿口豁牙，年齡是七十歲還是八十歲不太清楚，是我爺爺的朋友，我們喊他明家表爹。他特別喜歡我，每次到我們村時，都會拎一串油條或麻花給我，我也樂意跟在他后面看他劁豬騸羊洗牛口。劁豬騸羊是小活，別看他一個老頭，對付幾十百把斤的豬、羊，根本不用別人幫忙，而騸牛和洗牛口就不行了，得靠大伙兒。
　　牛牽出來了，它好像認識獸醫，也明白獸醫要干什么，一看到明家表爹就開始狂叫，眼睛也紅了，四蹄亂踢，雙角亂抵，場面十分嚇人，但明家表爹不怕，他嘴里不斷厲聲喝斥著，手拿牛鞭不時地抽打牛的關鍵部位，幾個回合下來，牛就沒勁折騰了，這時五六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就用粗繩子拴住牛的四個蹄子，使它無法亂踢，把牛頭固定在大枸葉樹上。這時明家表爹就從背后油漬斑斑的搭褳里掏出“行頭”，各種大小號的刀子、灌藥用的斑竹筒等等，整齊地擺放在地下，隨手就能拿到。一個小伙子死勁向上提著牛鼻栓，牛嘴大開，明家表爹從枸葉樹上摘下一大把帶小刺的樹葉，用這些樹葉使勁地“打磨”牛的舌頭和牙齒，長串的粘涎從牛嘴里牽線般地流下，牛看起來非常痛苦，妄圖掙扎，但無奈被牽制了手腳，只剩下喘粗氣的份兒了。“打磨”完畢，他用斑竹筒盛起早就熬好的中藥，往牛嘴里灌。我們小孩子不明白為什么要給牛洗口，大人告訴我們，開春的時候給牛洗口，牛吃起草來更香才能長得更壯，我想牛洗口和人刷牙一樣，牙好胃口才好，吃飯倍兒香，身體倍兒棒。
　　洗完牛口，明家表爹找出那把形狀怪怪的、閃耀著鋒利光芒的小刀叨在嘴上，一下鉆進牛胯下，小刀的寒光一閃，牛鼓漲的卵包就被剖開了，他熟練地從里面扯出一大串花花綠綠的物件，扔出來囑咐人摔到房頂上。牛好像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，任由明家表爹擺弄，但我們看到，牛的眼角流下了大顆大顆的淚珠，牛哭了。明家表爹用針線把傷口縫合好，抹上鍋底灰，才從牛胯下鉆出來，他也看到了牛的眼淚，他拍拍牛頸脖說：“騸了好，長得壯，能干活，主人家才喜歡。”他吩咐解開繩子，牛撲嗵一聲倒在了地上。
　　我有很多年沒看到明家表爹了，也不知他是否健在，還能不能劁豬騸牛？我也有很多年沒聽到鄉村獸醫的號角聲了，我們這些從鄉村走出來的人，對鄉村卻很容易疏遠和遺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