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 周玲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一個很怪的夢。夢里的天地混沌一片,不見人煙,我清晰地感覺到外婆就在身邊,可我找啊找啊,怎么也找不見;我喊哪喊哪,外婆就是不答應。我又急又累,跌跌撞撞,卻始終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,也始終走不出那片洪荒的世界。第二天中午,舅母在電話里哭著告訴我,外婆去世了。我的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。
已經沒有直達車了。我在街上胡亂地攔了一輛西去的面的,沿路轉車,又在雨中步行五六里山路,才到達夢中的那個小山村。外婆靜靜地躺在柏木棺材里,她再也不會拉著我的手,笑瞇瞇地將我看個夠,然后大驚小怪地說:“哎呀呀,我的外孫女怎么又瘦啦?!”盡管我的體重是一路飚升,居高不下;她再也不會象對待小孩子一樣將栗子、核桃、柿餅等好吃的一股腦地往我手上塞,盡管我差不多也是人到中年。如今,外婆去了,世界之大,還有誰會滿臉憐愛夸張其辭地說我瘦了?還有誰會認為我不曾長大永遠停留在童年?奇怪地是一路上我總是忍不住淚水,而一走進這棟曾留下許多往事與思戀的百年老屋,心情卻驀地平靜了。我覺得外婆并沒有離我們而去,躺在棺材里的只是她蒼老的外殼,留在我們心中的才是她永久的容顏。我仿佛看到了她安祥而慈愛的笑容,聽到了她輕聲問侯的溫馨耳語。就象從前一樣,一點兒沒變。
八歲那年,母親去了千里之外父親工作的地方,我被寄在外婆家。是外婆養我、疼我、送我上學、教我做人,給了我豐實的童年和終生難忘的記憶。長大后,因為求學、因為工作、因為家庭和無數瑣屑的雜事,去看外婆的日子連我自已都不敢確定。我知道外婆很孤獨,她需要訴說和安慰,可我卻無法滿足她小小的愿望。我總是渴望有一天能放下所有的牽掛,好好陪陪外婆,在那個古樸幽靜的村莊深處,我們祖孫相依,看夕陽炊煙,聽風聲鳥語,細數逝去的往事,訴說彼此的思戀。然而,沒想到外婆這么快就去了,她把這一天化作永遠的遺憾,輕輕地留給了我。聽說,外婆是笑著離開人世的,也許她很高興終于可以不再為舅舅和舅母添麻煩了,時時為別人著想是她一生做人的原則。
山村的夜晚寂靜而凄清,涼浸浸的風穿窗而入。我們靠著棺材圍火而坐,回憶有關外婆的種種往事。說到她的操勞與辛酸,大家不禁淚水潸潸;說到她的善良與厚道,又不覺驕傲欣慰;說到我小時侯偷吃花生種外婆幫我隱瞞把罪過推到老鼠頭上之事,竟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……在意識的深處,沒有人將外婆與“死”相聯,仿佛她正靜靜地坐在身邊,握著某個人的手聽我們交談。這也許是一次別致的守靈之夜,沒有哭哭啼啼,沒有裝模作樣,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,久別的親人相聚,在往事的敘說中陪伴外婆走過秋天最后的夜晚。
柏木棺材發著幽幽的黑光,香煙裊裊,松節長明,與外婆相守的時間竟是如此短暫。天漸漸地亮了,剛剛醒來的雞鳴狗吠又為山村掀開了一頁新的日歷。我在內心與外婆告別,請她原諒我不能留下來送她去村外的山崗。踏著落葉,我一步一回頭。我不知道外婆去了,這個古老的村莊是否還會象往日一樣不停地在我的夢中縈繞?但我想我會永遠記住這個秋天,外婆與我們揮手告別的秋天。 (作者單位:縣政府辦)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