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早以前,也記不得是哪朝哪代的事兒了。這年夏天的一個晌午,太陽火辣辣的曬得人熱汗直流,官渡渡船上已經等了兩個書生模樣的后生。他們要趕到縣里參加會試。今年會試很特別,格外與往年不同。文下考場,武下教場,是文武一齊來。所以分外隆重、熱鬧。這渡船老兒姓張,是個麻子,人卻很活潑,處世精明。久在江湖上混,啥樣的人他都能逢場作戲,把人家奉承得舒舒服服、高高興興。有一次擺渡,他向一個半大的男孩收過船錢,每人一文小錢。那孩子卻抓了一把銅子在手掌中撥弄過來,撥弄過去,就是不把錢給張太公。張太公因船上人多,事兒忙,就嘻嘻哈哈地催促說:“你這個娃子,幾個銅錢,半天數不清。”誰知那男孩卻翻了翻眼眸子,朝張太公慢聲細氣地說:“你臉上的麻子長了大半輩子,你曉得是多少顆吧?”小小年紀,語出驚人。惹得一船的人抬起來一陣笑。張太公不氣不惱,反倒樂哈哈地夸獎道:“這娃子有出息。比我還有才料。渡船錢我也不要了,賞給你買油果子吃。”人人都稱贊張太公有德性,好肚量。張太公認得這兩個趕考的后生,是馬峪河吳家七老爺的兒子。一表的人才不說,兄弟倆一文一武,南鄉里誰人不知道?哪個不眼氣?如今又雙雙赴縣趕考。這張太公好生夸獎了一番。說是吳家祖墳地氣正旺哩。要出大人物,正應在他兄弟倆身上。將來不單你吳氏門中洪福齊天,就是我們鄉里鄉親的,也要沾大光哩!硬是把吳家兩兄弟說得心花怒放,笑眼瞇瞇,硬把一兩銀子塞給他。張太公半推半就地收了銀兩,解開船纜繩,提起竹籬正要開船。忽聽從街道口傳來幾聲脆生生的喊叫聲:“渡船等一哈兒!”“張太公,等我一哈兒!”三個人一齊扭頭一看,原來是一個年青婦人,扭著雙小腳,風擺柳般的向渡口奔來。等到上了渡船,還在不住地大口喘氣,紅撲撲的臉蛋兒艷如桃花。張太公吃水上飯的人,是浪蕩慣了的。不管老少,逢人就喜歡打情罵俏逗樂取笑。他認得這少婦是官渡上街頭兒汪家棧房的三兒媳婦,只因長得細皮嫩肉,一街人都喊她“白菜心兒”。她是王家灣王門大戶的閨女,很有家教,又通文墨,性格潑辣。在汪家可是“頂罐吊兒”當家媳婦。張太公伸出手來跟她要渡船錢,她說是街上打總包了的,鄉約保正挨家攤收,一年到尾結一次。怪張太公欺哄婦道人家不懂世事,張太公卻嬉皮笑臉地說;“今天特別,太陽大,天熱,要另外孝敬一杯茶錢。”王氏說;“我有點急事過老鴉山去,沒顧得帶錢,等二回補給你老還不行嗎?”張太公又對吳家兩兄弟做了個鬼臉兒,一笑,說:“沒錢給也行。我們四個各自說一段四言八句,你要說贏了,這茶水錢就免了。要說輸了呢,就打個欠條,我二回憑條到尊府去討。”王氏爽快地答應了。想了想又問道:“但不知我們四人中誰先說,用什么韻子?有什么講究?”張太公笑說道;“倒底是大家閨秀,書香出生,很懂經。這樣吧,”他指著吳家兄弟倆說:“他們是讀書人,自古萬般皆下品,世上唯有讀書高,理當由他們二人先說。我比你大,你比我小,自然是你最后收場。至于韻子和講究嘛,韻不韻無關緊要,這講究嘛,到是有一點。每道四言八句中的開頭要用尖尖和圓圓,最后要用不敢不敢來收尾。”吳家兩兄弟在一旁聽了多時,很感有趣兒。見張太公有意要他們結伙取笑那年青媳婦,更感高興,正好調笑一番,解一解旅途寂寞。
吳家兩兄弟武生為大,自然是武生開場。他拿文作武地吟道:“我花槍尖尖,槍桿圓圓;本想刺它一槍,”張太公助威道:“刺呀!”武生接吟道:“不敢不敢!”文生搖頭幌腦地接吟道:“我筆鋒尖尖,筆桿圓圓,本想點它一點,”張太公又插問道:“怎么不點呢?”文生接吟道:“不敢不敢!”張太公見兩后生說出來的四言八句很合他的口味,高興得哈哈大笑。他搖了搖手中的竹篙,朗聲吟道;“我篙斬尖尖,竹篙圓圓,本想撐它一篙,”吳家兩弟兄也學著張太公的口氣假問道:“怎么不撐?”張太公接著喊道:“不敢哪,不敢。”接著一陣大笑。笑畢,斜著眼睛盯著王氏,激動得麻子臉閃著紅光。吳家兄弟也一齊望著王氏,看她如何答對?王氏雖然有些羞澀之態,但她還是落落大方,挺身答吟道:“我奶頭尖尖,屁股圓圓,一胎生三子,文武兩狀元,”三人齊問道:“還有一個呢?”王氏接道:“大兒子沒得用,河里駕渡船。”張太公和吳家兄弟又一齊驚問道;“你該不是罵我們?”王氏瀟灑地一擺頭,連說:“不敢,不敢,真不敢!”張太公就坡下驢,說:“罵得好啊,罵得妙。免你茶錢我不要。”吳家兄弟也稱贊道;“罵得奇,罵得俏,行程百里都想笑。”眾人在一片笑罵聲中渡過了河。
徐運蘭口述(已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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